第十篇 九娘发誓要攥紧自己的命运
九娘咱不知说什么好。 对于他来说，这次打击让他承受了很大的精神创伤。这几年大学生涯，既不要他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，又有时间继续学习，晚上还上图书馆对他喜爱的文科深入钻研。他最近自感学有所成，全是这段时间苦钻苦熬的结果。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，他将不得不像他父亲一样开始自己的农民生涯。 他虽然没有认真地在土地上劳动过，但他是农民的儿子，知道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当个农民意味着什么。 农民啊，他们那全部伟大的艰辛，他都一清二楚!他虽然从来也没鄙视过任何一个农民，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当农民的精神准备!不必隐瞒，他十几年拼命读书，就是为了不像他父亲一样一辈子当土地的主人（或者按他的另一种说法是，奴隶）。 “鲤鱼跳龙门!”这是他那平时呐言少语的父亲和他说的最重的话。这个家庭没有外面的人际关系，再加上祖辈是地主富农的成份，任何时候扑面而来的“当兵”、“推荐”哪怕当一个小小的生产队副队长，等等类似，所有改变这个家庭命运的机遇，都和这个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们无关。这也是当时农村基层政治环境的现实。普通老百姓，无法改变。唯有读书。只有读书，才是改变家庭命运的唯一途径。这在当时，不是危言耸听，而是大部分农村老百姓在暗地里教育自家孩子的行话。 但现在的现实是，因为咱俩人的春心萌动，他所抱有的幻想和希望一下子在瞬间彻底破灭了。此刻，他躺在床里，脸在被角下面痛苦地抽搐着，一只手伸出来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。 咱断断没想到能有如此重的后果。咱和他也没发生什么，只是谈恋爱，只是谈了。“谈”就只是“谈”，还能有什么几层什么意思？是你们想多了。就只是“谈”，懂么？ 但谈恋爱，有该承袭这么大的罪过？九娘咱还真不懂。 对于老两口子来说，今晚上这不幸的消息就像谁在他们的头上敲了一棍。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。他们首先心疼自己的孩子：他从小娇生惯养，没受过苦，嫩皮敕肉的，往后漫长的艰苦劳动怎能熬下去呀？从明年开始，河工又要各家摊派了。生产队那些大户大族人心坏透的人家，在弄河工工地上，能不下死手坑咱的孩子？哪年弄大河工不死三五个人？ 难道孩子以后果真还能又象自己老俩口一样，“脸朝黄土背朝天，一辈子？” 想到所有这些可怕的后果，他们又难受，又恐慌。他妈在无声地啜泣；他爸虽然没哭，但看起来比哭还难受。过了半晌，终于忍不住也哭出声来，两行浑浊的老泪在皱纹脸上淌下来，流进了下巴上那一撮白胡子中间。当时那场景，说什么都是白说。 喔，还有咱忘记说了，“农村人最重要的还是在庄邻面前的脸面。”后来，他父母平复了过来，接受了现实，记得当时老人似有郑重话要说的样子。只见他父亲摸索着装起一锅烟，手抖得划了十几根火柴才点着——而忘记了煤油灯的火苗就在他的眼前跳荡。他吸了一口烟，弯腰弓背地转到儿面前，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。过了好一会，他才扬起那饱经世故的庄稼人的老皱脸，对儿子说：思思谋谋地说： “孩子，你退学（不好意思说是被开除）这事，暂时不声张。我去找你堂舅（做木匠手艺），你去学个手艺吧。荒年饿不死手艺人。” 他又转过白发苍苍的头，给正在做饭的老伴吩咐：“孩子他妈，你听着!你往后见了邻居各家的人，要给人家笑脸!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专意讨好人家啊!唉!说来说去，人活低了，就要按低的来哩……孩子妈，你听见了没？” “嗯……”锅台那边传来一声几乎是哭一般的应承。 看一这一家子终于慢慢接受现实安静了，咱的心里倒是忿忿不平起来。咱是不信，人这一辈子，离了那大学校园，还能就成不了一世生活？咱不是不想读书，但现实中就派了咱这个事，咱能怎样？咱最搞不懂的就是，是谁给咱定的这么个命运？ 咱命由咱不由天!咱还就不信命了，咱还非要活出个人模狗样来! 那天晚上，后来咱和未来的婆婆临时在一张床上团了一宿。咱睡婆婆脚头，咱的思虑伴着外面一夜没停的雨水流淌声，一夜未眠。 咱要攥紧咱自己的命运。 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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